夜雨原

【陆花】浪子

　　据说陆小凤在十七岁那年，就曾经遇到件让他几乎要去跳河的伤心事，他没有去跳河，只因为他已变成浪子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《陆小凤传奇 * 绣花大盗》

六年前。

彼时的陆小凤还没有四条眉毛，每天忙着和朋友勾肩搭背到处闹，仍旧喜欢在练功的时候偷偷溜出小院门，去爬花家后园的墙角。

十七岁的陆小凤坐在花家后院的梧桐树粗壮的杈上，抱着臂摇晃着腿喜滋滋的描绘未来。在他的描述中，陆小凤将会是一代江湖豪杰，武艺高强的盖世大侠，无论什么样的高手他都不会惧怕，无论什么样的武器都不能伤他分毫。十五岁的花满楼坐在他旁边安安静静的听，长睫掩住失了焦的桃花眼。也学他抱着臂，问，那我呢。陆小凤就给他讲，以后的七童也会很厉害，谁都不敢欺负你，而且你有我这个朋友，没有人敢惹你不开心。花满楼歪着头想了想，抬首展颜笑道：“那我要将家里大门打开，进来的都是我的朋友，那样就没有人会不开心，我会与他们一起抚琴饮酒。”

那时的陆小凤才刚学会偷喝父亲窖里封存廿八年的花雕，少年人不知品酒之道，一口，闷热的酒气冲上脑，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像踩在层层云端，又像是躺在花府棉塌柔软舒适的雕花梨木床上。于是那晚他就偷偷溜进了花满楼的卧房，将花满楼从塌上摇醒。彼时花满楼刚和衣入睡，初醒时睡眼惺忪懵懵懂懂，被陆小凤手牵着，也就迷糊糊揉着眼跟他走。

到了酒窖陆小凤才放开他手端来一小坛花雕，花满楼被一阵清冽的酒香唤回了神志，也不禁叹道：“好香的酒。”陆小凤笑嘻嘻的将酒凑到他唇边，哄诱着他尝上一口。花家家教严，花满楼自幼也是规矩教诲着长大的，时常看到父亲和几位大哥饮着酒，只听得他们发出“嘶—”的一声，似有皱眉痛苦之声，却又在咂嘴品味之后长叹，“好酒！”虽说花小公子一直是那么的乖巧，但常听得人说，和混蛋在一起久了，真君子也要变坏。这话确是不假。此时的花小公子被酒香吸引，陆小凤又在旁边笑嘻嘻的劝哄着，不由得也端起了酒坛咕咚了一口。

少年总是不会喝酒的。初时觉得满口辛辣，待到回味时又泛上丝丝甘甜凛冽，让人迫不及待的想去追寻下一口的酒香。陆小凤抱来清甜的竹叶青，旧年春日里埋下醇香的桃花酿......喝到最后，两人都微斜了身子倚在酒缸边，怀里抱着未喝完的女儿红，迷蒙着双眼不知今夕何夕。此时天光初亮，从上头的通风小口斜斜打进窖，照得花满楼倚着酒缸抱着酒坛，微醺的脸庞浮上一层薄红暖色。他的酒品确实是一等一的好，喝醉时不吵也不闹，话比以往更少，只爱勾着唇浅浅的笑，笑得一派冰消雪融春回水暖，连湿漉漉的墨色眼珠都染上了点点晨光。

陆小凤也醉了，他觉得自己头脑从没这么混乱过。十年的至友花家七童倚在他的身旁，对着他温温柔柔的笑，伸手抚上他白净中透着红晕的脸庞，都能感受到掌心下升腾起暖烫的温度。他似是醉极了，困倦的眨着眼，细密的睫扫在他的拇指边，呼吸时的热气混杂着甘甜的酒香。等陆小凤感受到花满楼呼吸的热气吹拂起自己鬓角的发梢，才意识到自己已不知不觉间倾身贴近了对方，左手还抚在花满楼的脸颊，自己的唇已触在他温热的面庞上。那一刻也许他什么都没有想，因为下一秒陆小凤将吻从脸颊移到了唇角。花满楼是仰月唇，唇角天生的上扬，温温热热，齿间夹杂着湿漉漉的酒香。他醉得懵懵懂懂，浑然不知的仰着头任由他吻，也许是亲昵带来的舒服感甚至微微阖起了眼。陆小凤也醉了，他觉得胸腔里有什么在猛烈的跳动，似乎要撞破胸膛。这个人，是花满楼，是陆小凤至交的好友，是他见过最好最温柔最值得被爱的人，而他也将一直珍重他，爱护他下去。陆小凤似乎感受到了酒给他带来的另一种快乐感，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兴奋，一种身体上无法遏制的欲望悄然破土而出。

许是被吻得有些窒息，花满楼蹙着眉嗯出一声鼻音，听在陆小凤耳里，不由得浑身一颤，急忙放开他后退了两步。此时此刻他方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，心里一惊，酒也醒了大半。花满楼仍旧靠在那里迷迷糊糊的将要入睡，此时再看到他的脸，陆小凤面上突然一热，热气从脖颈窜到了耳后都发烧。心下五味杂陈，也不敢再看到花满楼的脸，一咬牙陆小凤扭头就往外跑。

清晨的露气还没化开，陆小凤梗着脖子往前跑，他十七年的人生从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么混乱过，这么无措。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吻了花满楼？自己其实是喜欢男人的吗？那以后该怎么面对花满楼？陆小凤甚至觉得有些委屈的扁了嘴，似乎有些不争气的男儿泪在眼眶里晃。当真是不知所措极了，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。跑着跑着也不知自己跑到什么地方，对面二三草舍人家，前面隔了条不算太宽的河，河上一座小木桥。陆小凤蹲在桥上抱着头，越想越混乱。有那么一刻他只想跳进河里，好把自己发烧的头脑用凉水浸泡浸泡。

.......

陆小凤没有去跳河，只因他已变成浪子。

后来的岁月里他遇上了许多让他惊叹的姑娘，美丽温柔的薛冰，聪明冷艳的沙曼，他天性的不羁风流，撩拨了多少女孩子们的芳心。也曾遇见过一见钟情的爱情，连潇洒江湖的凤凰都忍不住为她收起了翱翔九天的双翼。

可是这都还不够，总是还缺点什么。每每陆小凤喝着百花楼里的桂花酒，醉得晕晕乎乎的时候支着头想，聪明如陆小凤也总想不通。想得狠了头就会痛，还好有百花楼的主人浅笑着抚起琴，琴声响起的时候听的人所有不开心都会化为乌有。

........

想着陈年的旧事，被子时更声从回忆中唤醒的陆小凤，支着头看着身边熟睡着的人微微笑出了酒窝。原是梦中想起了当年的那桩旧事，醒来时忆起恍然才发觉已过了经年。当年的少年纠结苦恼的问题现在看来已是风淡云轻，陆小凤重新躺下身，将身边的人往怀里更近的搂了搂，花满楼睡着时总不像白日里那样稳重端方，带了点孩子天真的稚气，寻到热源时会无意的往怀里拱了拱，脸颊埋在陆小凤的颈边鼻尖蹭了蹭他的喉结。

“我真傻，七童。”明知他睡熟，陆小凤还是压低了声带着笑意轻轻的讲，“那个时候我竟没意识到，我喜欢的不是男人——我只是喜欢你啊。”怀里的人还在安静的熟睡着，陆小凤在这一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，于是他带着笑意闭上了眼，夜里的风凉凉的吹拂过发梢，不多时他也静静的睡着了。